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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幼的他,还不太明白什么是死亡,他只隐约知道,父亲离去了,再也无法将他抱在怀中、握着他的手教他拉弓射箭,他再也感受不到父亲温暖的怀抱了。
    裴柯跑出了屋子,他心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没走几步,他转身又回到书房里。
    “娘!” 他瞪大双眸,极力的朝着书房奔去,在进门的那一刻,温热的、殷红的血渍溅到他脚旁的地面上。
    他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拿着刀架在脖子上,躺在了血泊之中,握上父亲的手,最终闭上了双眼。
    “爹,娘,你们醒醒,你们起来看看柯儿呀!”
    裴柯跪在他们二人身旁,豆大的泪滴落下来,他喊的嗓子都沙哑了,却只等到父亲、母亲越发冰凉的身体。
    很多年过去了,裴柯已经记不太清那天的事情,然那刺眼的血泊,时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夜深人静时,他一闭上眼,便会看到那一滩红的血迹。
    一夕之间,父亲、母亲离他而去,杀了裴柯父亲的,正是其中夺嫡的一位皇子,权贵滔天,裴柯父母的枉死,在开封城没有泛起一丁点儿水花。
    反倒是有流言传出来,给裴柯的父亲泼脏水,指责他存有不轨之心、收受贿赂等一系列罪名。
    权势可以害了人的性命,还可以肆无忌惮的害了一个人的名声,裴柯的父亲即便在黄泉之下,也难得善终。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朝堂夺嫡越发激烈,没有人关注到裴府两条人命的逝去,裴家很快便从朝堂上销声匿迹了。
    裴柯跟着裴铮的弟弟、也就是他的二叔一起生活,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哪怕是亲人,也总会有厌烦的一天。
    自打裴铮离去,裴府少了很多进项,裴柯的二叔、二婶将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儿子,至于裴柯,没有人在意他是否吃得饱、穿的暖。
    裴柯的二叔拿着裴柯父亲遗留下来的财产,统统揽进自己的口袋里,起初他们也是曾真心疼爱过裴柯,可日久天长,亲情终究抵不过现实的金银。
    在裴铮还没离世的时候,他时常照应自己的这个二弟,日子倒也过得去。可随着裴铮的枉死,没有进项,坐吃山空,裴柯的二叔手无缚鸡之力,又拉不下脸面外出谋生,日子过的着实清贫。
    家里几个郎君,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手头稍稍宽松点,裴柯的二叔疼自己的孩子还来不及呢,哪还在意裴柯!
    从三岁到十三岁,这十年来,裴柯一直活在一个冷冰冰的世界里,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的温度。
    在裴柯十三岁那年,因为一些事情,他离开了二叔家,自己一个人在外谋生。
    从他父亲逝去的那一日,他便再也没有摸过刀剑,纵然学有一身武艺,可在权势面前,人的性命不过如畜生一般可怜,辛勤练武、保家卫国,恍若成了一个笑话。
    他的父亲对待天子忠心耿耿,当初之所以遇害,也是因着不愿与那位夺嫡的皇子同流合污、里应外合,最后因此失了性命。
    这一切的一切,对裴柯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他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何在,也不知道公平正义又何在。
    当初那个笃定的说着要保家卫国的小郎君,已经很久没有敞开心扉的笑过了,再加上二叔、二婶对他明目张胆的冷漠和嫌弃,裴柯深深封闭着自己的心。
    不去对任何人抱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
    直到有一日,裴柯在街上看见了马车中的那个人,便是当初谋害他父亲的那位皇子,如今成了王爷,这人在夺嫡之中惨败,如今只是个不受宠的、没有什么实职的王爷。
    他虽只有匆匆一瞥,可杀父仇人,他永远都忘不掉。
    杀父之仇,他怎能忘记,他日思夜想的要为父亲报仇。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裴柯悄悄跟在马车后面,趁那人下车的时候,使计编造了自己的身世,来到那人的面前,拿出匕首戳在那人心口。
    谋杀当朝王爷,罪不可赦,裴柯被抓进了大理寺的牢狱里。
    就在他以为自己没命的时候,是太子祁毓救了他。
    “孤敬佩你父亲的忠诚,你若是愿意,孤可以将你救出去。”
    裴柯冷冷看了一眼长身玉立、龙姿凤章的祁毓,没有出声,他活着的支撑,便是为父亲报仇,如今大仇得报,手刃了杀父仇人,是否能洗脱罪名,他并不在意。
    祁毓郑重的看着他,“你父乃我大祁猛将,孤亦痛心他的遭遇,孤想,你父亲若泉下有知,一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你。孤可救你出去,只要你为孤办事,孤日后亦可还你父清白。”
    裴柯心头一动,他可以不为自己着想,可他想要洗刷父亲头上莫须有的罪名。
    “好。” 思忖片刻,裴柯站起身,深邃的眸子看着祁毓,薄唇吐出这一个字。
    打那以后,裴柯便暗中为祁毓办事。
    他这次受伤,也是因探寻到三皇子的谋客在南阳城招兵买马,颇有一番动作。
    他以身试险,夜闯进去拿了三皇子与那些谋客的书信往来,这是三皇子的把柄。
    撤退的时候,被三皇子的人发现了,敌多他寡,他一不小心受了伤,躲进独山山洞里,最终被姜绾救下。
    “咯吱”一声,木门被推开,清冽的月光照进来,拉回了裴柯的思绪。
    他转身望去,俊逸的面上有几分意外,女郎踏着月色朝他走近。
    “绾绾”,裴柯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你来可有其他事?”
    姜绾心怦怦跳的很快,窈窕的身姿在裴柯面前停下,清透的眸子在月色下愈发明灿,“裴大哥,我想来想去,还是想将那些话说给你听。”
    “绾绾。” 裴柯出声打断姜绾的话,漆色的眸子直视着她白皙的容颜,若是在理智的情况下,什么话都不说、将他们两人这一段时日的相处抛在脑后,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可许是今夜月色太缱.绻,又或是心中压抑的情感再也藏不住,此时的姜绾,不愿做一个理智的女郎。
    软绵的声音在宁静的屋中响起,“裴大哥,从小我父亲、母亲便教导我要勇敢,勇敢的面对未知的困境,也要勇敢的面对心中所想。”
    浓长的睫毛翘动,姜绾面上有些羞意,但更多的是坦然,“ 此去一别,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裴大哥,我若是今夜不将心里话告诉你,可能往后都会留有遗憾吧。”
    银辉笼罩在姜绾周身,闪着莹润的光华,一双水眸盈盈看着裴柯,“ 你救了我两次,我不知你的家世、不知你的一切,可我还是控制不住的喜欢你,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裴柯喉结滚动一下,他紧紧攥着掌中的明月珰,眸中尽是姜绾的身影。
    沉默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蔓延,裴柯终是出声道:“你是个好姑娘,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郎君,会有更好的郎君保护在你的身边。”
    听着这一番婉拒,姜绾倏然眼眶泛红,她垂下双眸,尽力收敛着眸中的泪水。
    过了片刻,她勉强挤出一抹笑,浅浅笑看着裴柯,声音仍是软软糯糯的,“ 裴大哥,我向你表明心意,不是为了给你增添负担,也不是想要得到什么,只是不甘心就这么错过。”
    “明日我便不去送你离开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郎中开的药记得按时吃,记得每日换药,记得不要再受伤了,若是下一次没人救你,可怎么办呢?你还要多笑一笑,这样才招女郎的喜欢。日后你再来到南阳城的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裴柯一直望着面前的女郎,女郎和煦的话语,如春风般吹拂过他的心头,带来了一片暖意。
    姜绾就像是在日光下绽放的春花,只要靠近她,其他人也能感受到温暖。
    “好。” 裴柯抑制住心头的纷繁情绪,艰难的道出声,“对不起,绾绾。”
    他无法接受姜绾的情意,姜绾值得更好的郎君,是他配不上她。
    “裴大哥,你无需向我道歉,哪怕你没有接受我的情意,这也不是你的错。” 姜绾看上去没有什么失落,而是非常坦然自若。
    她转身出了裴柯的屋子,关上屋门的那一刻,她看着立着的少年郎君,“ 裴大哥,再见。”
    雕花门阖上的那一刻,姜绾面上浅浅的笑意消失,清澈的眸子蕴着晶莹剔透的泪滴,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郎君动心,也是第一次主动向一个郎君阐明情意。
    她喜欢裴柯,她想要和裴柯在一起,她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今夜对裴柯说出这一番心里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敢,她做不出来死缠烂打的事情,她也不愿让裴柯为难。
    夜更深了,裴柯一直立在那里,看着关闭得紧紧的屋门,他知道,姜绾不会再去而复返了,她已经和自己道了再见,他们两人所有的交集,止于今夜了。
    裴柯静坐一夜,收拾行李的时候,才发现不过在庄子上短短一段时日,姜绾已经为他置办了这么多东西,合身的锦袍、锦靴,各种珍贵的药材,还有赶路的银票,包括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姜绾为他准备的。
    天边露出第一道光亮的时候,他带着剑,出了屋门。
    他并没有急着离去,在姜绾的屋门前滞足,深秋的雾气氤氲在他的两鬓,他也毫不在意。
    就这么过了很久,裴柯转身离去,薄唇轻轻道:“再见,绾绾。”
    姜绾这一夜睡的并不踏实,从裴柯房里回来,她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睡下,明亮的光线投进帐幔中,她睁开了并没有多少睡意的双眸。
    虽然昨夜说了不去为裴柯送行,可这是她喜欢的郎君啊,哪怕他不喜欢自己,可自己还是想亲眼看着他离去。
    她匆匆穿好衣衫,去往裴柯的房中,推开门,空无一人,锦被整齐的叠放在床头,所有的一切都是整整齐齐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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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屋内空荡荡的一片,没有留下有关裴柯的一丝痕迹,姜绾愣在那里,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裴大哥…”。
    案桌上的釉色茶盏犹在,只是少了坐在那里喝着茶、翻着书的郎君;轩窗半开着,也不再有郎君立在那里眺望着窗外的一片青葱翠色。
    姜绾心头酸酸的,好像破了一个角,一瞬间所有难过的情绪都溢了出来。
    在裴柯第一次救了她的时候,郎君跃上疯马骁勇的身姿,已然印在了姜绾的心头;在与裴柯相处的这大半个月,她窥得裴柯更多的一面,她更是喜欢这样的郎君
    如今,裴柯彻底离去了,她没有见到他的最后一面,许是以后两人也不会再见面了。
    再过一两年,她会嫁人,然后相夫教子,平淡的度过一生;裴柯也会遇到他喜欢的女子,成家立业。
    她与裴柯,只是彼此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过客,他们二人这半个月的交集,就像是一场朦朦胧胧的梦,天亮了,梦境就结束了,过不了多久,这场梦也会被遗忘,恍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在庄子上的这半个月,好似偷得浮生半日闲一般,随着裴柯的离去,点点滴滴美好的回忆只能藏在心头。
    侍女落水跟在身后,看着姜绾绯红的眼眶,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出声安慰,“小姐…”。
    “别担心,我无事。” 姜绾声音有些涩涩的。
    双腿好像灌了铅似的,姜绾脚步沉重的出了屋门,神色失魂落魄,来到了爬满紫藤萝的架子下。
    斑驳的日光透过枝叶的罅隙照下来,形成了一个个圆形的斑点,打在架子下的石桌上。
    沁朗的秋风拂过,平日她常与裴柯在这里吟茶闲话,如今物犹在,人已去,少女的情怀,终究成了空。
    “落水,收拾好东西,咱们今日也回府吧!”
    默了片刻,姜绾出声,哪怕裴柯没有接受她的情意,她也生不起一丝怨怼,这是她第一次动心,第一次体会到感情的酸涩,她只是有些难过而已。
    等回到了侯府,回到了姜侯爷与晏氏身边,许是过不久,她便能释然了。
    落水声音轻快起来,想要让姜绾跟着一道开心,“好的,小姐,侯爷和夫人这么长时间没见着小姐,见到您今日回去,一定特别高兴。”
    姜绾柔柔嗯了一声,“有关裴大哥的事情,记得不要告诉其他人,庄子上的人也不能对任何人提及。”
    落水又道:“小姐放心,下面的人不会提起裴大哥的,管事的王叔已经再三交代过了。”
    裴柯出了庄子,径直来到同伴落脚的客栈,赵时看到他的身影一愣,赶忙凑上去,“你这一段时间去哪儿了?大家很是担心你,派出不少人手去找寻你,唯恐你落到三皇子那群人手中,却找不到你的踪迹。”
    裴柯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言简意赅,“ 前段时间在养伤,如今已无大碍,便来与你们汇合,东西已经拿到手了,不日即可回去开封。”
    “真的?” 赵时欣喜万分,声音提高了几个调,“裴柯你一出手,事情妥妥的就能办成功。拿到三皇子的这几封书信,这可是他招兵买马、存有不轨之心的证据。对了,你受伤了,伤的怎么样?在哪里养伤的啊?”
    裴柯并没有一一回答赵时的问话,他不愿让旁人知道姜绾的存在,简单的道了一句,“ 找了一处农家养伤,我先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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