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室内正发生着一场触目惊心的凌虐时,室外却是歌舞升平的另一个世界。
月西楼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越是背景够硬的人,越是嚣张,哪怕是同在一屋的姐妹,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无能为力。
眼看事态恶化到极致,自始至终不置一言的少年,在这一刻,终于忍到了极限。
但闻“哐当”一声巨响,酒壶被掼在地上,粉身碎骨,刺耳的碎裂声惊飞了在场的魂魄,就连那头恶魔,亦被那陡然的巨响,骇住。
室内,片刻间静了下来,只剩女子的哽咽。
沈月新在刹那的惊魂后,反应过来,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回头瞪住了对面的少年,仿佛要瞪裂开来。
少年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抬起了头,深深呼吸,一遍又一遍,努力将自己的情绪和声音平稳克制:
“沈老板,适可而止吧,公子不喜欢这样,尤其是对待女人。”
短短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斩断了沈月新所有的歹毒念头。
“公子”二字仿佛便是拴在头顶的紧箍咒,让他立时六神无主。
“怎么,你还想告状不成?”
沈月新眼底射出迫人的寒意,少年一点点箍紧双拳,用一双凌厉眼刀不甘示弱地回击着他的质疑跟威胁。
沈月新怒极反笑,整个脸都已扭曲,阴恻恻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终于,她放开了泠柔,起身,趔趄着走到少年的面前,咧嘴一笑,带着一种疯狂的毒意,一字字道:
“好,很好。”
他说完这句话就拂袖而去,走出门外的那一刻,少年紧绷的弦终于松断,额头的湿汗将他最真的情绪暴露,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恍惚中。
☆、序章三
(五)靠山
十日后,月西楼。
闺房。
“你已经整整十日没有出过房门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关着自己……”
室内,一名年近四十的美貌妇人望住了独坐西窗,未曾梳妆的清淡女子,幽幽叹息了一声,道:
“那个人已离开了金陵,估计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这会心中总该舒坦些了吧。”
说话的人叫王姐,是月西楼的老鸨。
泠柔不施脂粉的清丽容颜半遮在阴影里,看不清是怎样的表情,只听声音低沉的道:
“走了一个,还会再有下一个,能有什么分别?”
“你向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怎么这回就轻易给男人牵制住了呢?”王姐走到泠柔身边坐下,瞧着她清瘦的面庞,心头一酸,柔声道,“人活在世上,总得受些苦跟委屈,尤其是女人,想要在现下的世道立足,不得不经历比常人更多的苦难。不求别的,只求死后能找个清净之处,也能拥有姓名的、体面些的安葬。
可说到底,还不是得依靠男人……”
一声篾笑,从泠柔微微弯起的朱唇间流露,王姐已读懂,叹道:
“靠得住的男人虽然少,但不代表不会有,这要看你,怎样去把握机会。”
“那位、姓陆的大爷,已经来了三趟了。”王姐抿了抿唇,顿了片刻后,继而道,“即便你不爱听,我也要告诉你,像他这么有耐心的人,已经很少见了。
他目前在经营一家绸缎庄,官场上也有些门路,据说,还是燕王手底下的人……当今圣上崇文,而燕王重武,守卫一座江山,光靠儒家的那些‘仁义礼智’又怎么能行?这金陵,日后指不定变成什么模样,无论如何,你得要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呀!”
王姐说的语重心长,人非草木,泠柔又如何不懂?她比谁都迫切需要一个靠山,只是这样的赌局,她已不知如何下注。
见泠柔神情不再那样坚持,又怕她依然对某个人不死心,王姐见机的补充了一句:
“文臣终久敌不过武将,你心里该是十分清楚的……”
她说完,起身预备离去,泠柔这时叫住了她,道:“王姐,那个人,现在何处?”
王姐心头一喜,连忙答应道:“就在楼下,正用着茶呢!”
泠柔深深呼吸,终是启唇道:“那就请他,见上一面吧。”
和泠柔面对面而坐的男子,一身锦袍,相貌威严,浓眉方脸,不笑时让人感到紧张,但笑起来又十分儒雅,好在他是个爱笑的人。
泠柔还是跟之前一样不施脂粉,衣着单薄简略,对衿浅碧小衫半掩半开,露着大红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玉色绸裙高底弓鞋,并不刻意的装扮,却恰到其处的显露出那一份独特的柔美。
寂静的室内,陆右亭端起一杯清茗,啜了一口,道:“很少有像泠姑娘这般随性待客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语气却是随和,泠柔似有预料,欠了一礼,淡淡道:“是泠柔平日散漫了些,礼数不周,怠慢了陆爷……”
“不不不。”陆右亭忽然截口,摆了摆手道,“泠姑娘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泠姑娘愿以真性情对待我这个客人,我心中甚为喜幸。”
泠柔神情微动,有些意外,却并未作声。
陆右亭端起茶壶为泠柔添上了一杯,哗哗水流声中,他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每日精妆打扮,笑语迎人,无论好与不好的,一样热情款待,埋藏在笑脸下的真情实感,却往往无人关心、在意。”他顿了顿,继而道,“这样的日子,想来也是教人麻木、疲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