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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莎又叹息了一声。普达娃继续说道:让炯虽然死了,可我的身世始终对白教不利,师父为白教奉献了一生,希望西藏太平,所以他不让我知道身世。我既然还俗和你在一起,更绝不能和白教再有关系,否则就辜负了师父,对白教不利,对多杰更不利。
    爱莎笑起来,双手摩挲他一向冰凉的手,说道:其实你对你的师父是不同了,血浓于水,他毕竟是你的生身父亲,又那么地爱你,虽然他不能告诉你。他对你的爱,就是他对尔晖阿妈最好的回报,你就是他们的爱的最好见证。普达娃沉默不语。
    爱莎继续道:其实你对多杰也很有感情,他可是你看着长大的,以前我就觉得你们俩挺好的一对上师和弟子。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仁波切’,和你却难以亲近,虽然大家都很尊敬你。
    普达娃点点头说:多杰确实是与生俱来的‘阿阇(du1)梨’,他自幼修行,对佛法领悟很深,‘离形去智,忘却生死,顺应自然大道’,且他本性悲悯温柔,有一种亲和力,年纪尚轻,却具大象。师父在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童,但师父十分看好他,说他就像师父自己小时候。多杰知道,他不能给你俗世的幸福,所以才成全了我们,他是为了你。他虽然说再不来见你,但他对你自然永远是不离不弃,除了他对你的特殊情感,你还是他的弟子。
    多杰,其实是爱莎永远的护身灵符,若皇帝有朝一日当真为难他们,爱莎和孩子可以托付给多杰。这一点,普达娃早就想过,只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到了那个时候,多杰定然不会介意他和爱莎的孩子……
    爱莎微笑道:他了解你,你也了解他,你永远是他的上师。他是噶玛巴,不能还俗,但是那时候,我也不觉得你会为了我还俗,他也没料到你会这么做,所以开始被瞒过了。你真是早就将一切都想好了!
    普达娃也笑起来,道:那你还引诱我?!爱莎自是不说自己那时候目地不纯,只侧身看着他直挺的鼻梁,微翘的下巴,若鸿羽飘落的微笑,和笑时抿唇勾起的酒窝,儿子爱晖这些地方和他可像了,洋洋得意地道:我就想看看你敢不敢!而且,真是我引诱你吗?不是你引诱我?心里想起那时自己挖空心思想怎么接近冰冷让人敬畏的法王就觉得好笑。
    普达娃摇摇头道:是你引诱我。窗外,万里无云,阳光正好。爱莎听了这话,扭头去看案上璎珞第一次见面时随栀子花送给自己的鸡油黄玻璃渣斗,她后来才明白,璎珞送她的这东西多么名贵,乃“黄“器,傅恒家里宝贝虽多,但黄器弥足珍贵,璎珞就是这样的大方,也确实大方得起!但她问璎珞时,璎珞只道:我是觉得白花绿叶配黄色瓶子好看,就是个黄瓶子而已。而爱莎并不知道,璎珞随便转送御赐之物和说那样的话都是大不敬。现在那里面是空的,只是做了一个摆设,在光线里有一种华丽静谧,确实就是一个黄瓶子,她于是欢喜地一笑。
    爱莎家里现在也有许多名贵的古玩,不少是宫中的赏赐,还有普达娃从各地带回的珍物和别人送礼。但她还是更喜欢纯金纯银纯玉器。还有一个花瓶是傅恒送的,乃琉璃厂出品,四方形,撇口,长颈,鼓腹,收腰,下足外撇,上下口沿及出戟处均有描金,端庄大方。清澈剔透,干净利落。冰肌玉骨,但呈相冷静,她觉得它挺像傅恒给人的感觉。
    御赐里面,她最喜欢一尊大白象摆件,因这象很像白教里那尊象王“真喜”,她离开白教后,最想念的便是真喜。这尊白釉象摆件四肢直立,长鼻卷曲,象牙洁白自然,有褶皱的大耳朵自然下垂,两只黑宝石镶嵌的圆眼睛;虽力大魁威、但性灵柔顺,表情可爱,让人感到亲近的喜悦。白象身上盖着粉彩绘制的藏传佛教绶带,寓意为“九贡”财丰物博,这绶带也和当日普达娃骑象入京城时披挂的绶带一摸一样。
    普达娃和真喜更是亲密,因真喜在楚布寺伴着他长大。那年夜里,普达娃离开京中宏仁寺的时候,还去和真喜告别,只是那个时候真喜还不知道他一去不返了,后来它定是为见不到普达娃流过眼泪吧,可惜已经相隔万里。她常想,家里若要养宠物,须得养大象,只是一因京城的环境迥异,难以伺弄,二因普达娃觉得别的象无法替代真喜。
    这天之后,爱莎写了一封信给多杰,信中只问了真喜,说希望能经常知道真喜的消息,她知道,多杰看见信会很高兴,象的寿命很长,这意味着她愿意和多杰永远保持往来。
    而普达娃喜欢怀素的草书。唐人怀素十岁时“忽发出家之意”,父母无法阻止。进入佛门后,改字藏真,史称“零陵僧”或“释长沙”。家贫,买不起纸张,只好在寺院的墙壁上、衣服上、器皿上,芭蕉叶上,练习书法。经禅之暇,爱好书法,与张旭齐名,合称“颠张狂素”。近日傅恒不知从哪里为其寻到《食鱼帖》真迹。《食鱼帖》亦称《食鱼肉帖》,其文曰:老僧在长沙食鱼,及来长安城中,多食肉,又为常流所笑,深为不便,故久病,不能多书,实疏(残损)还报诸君,欲兴善之会,当得扶羸也。九(残损)日怀素藏真白。
    南宗禅在惠能的弟子怀让时期,于戒律的修持上出现了松动。当有僧徒问是否可以吃酒肉时,怀让答道:“要吃,是你的禄;不吃,是你的福”。由于当时南宗禅并未达到晚唐的狂禅阶段,人们对禅僧不守戒律的行为还不太能接受。因此怀素一方面饮酒食肉,一方面又常常感到不便:“老僧在长沙食鱼,及来长安城中多食肉,又为常流所笑,深为不便……”此为《食鱼贴》的来历,爱莎觉得十分可爱,说怀素只是一个喜欢吃鱼的和尚,普达娃也喜欢吃鱼,又说普达娃始终就是一个小喇嘛。
    第二日,爱莎去长春|药房,才知道傅恒摔伤,璎珞暂时不能来了,问了问情况。后来,蓉蓉见她在唱歌,很少见她这样高兴,于是便问她有什么喜事。爱莎告诉她,自己这几天没来,是发现又怀孕了,所以在家休息了几日,还去庙里拜菩萨,烧香请愿,求生女儿。蓉蓉有点儿意外,自是为她高兴,傍晚两人一起在药房晚饭庆祝后才各自回家。她俩常常如此,因两个男人都很少能回家晚饭。
    蓉蓉一直在避子,小钧如今两岁了,虽是早产,和小雪一样很少生病,于是这晚回去后和多罗说,思雁的儿子都快一岁了,自己是不是不服药了。多罗看着她,这两年,在药房的忙碌让她的脸上隐隐有一层光华,她还是安静,但添了一种成熟风韵,她的皮肤还是那样的白,已洗过澡,穿一套藕色薄衫裤,纤巧的手踝和脚踝都露在外面,披着长发,乌黑发亮的眼睛,闪闪动人,坐在桌边整理药铺单子。她终于解开心结了?于是笑着点点头。
    蓉蓉明白他的意思,起身上榻去搂住他道:还早呢,你以为说有就有?两人各自躺在一对豆青瓷孩儿枕上,忽然听见一阵鸟叫,思雁从外面掀开帘子进来,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鸟笼子,笼子里扎着小阁楼,里面一只五彩小雀。她惊喜万分,坐起来问道:这雀儿……
    思雁笑道:这是姑爷给小姐的,说是花二两银子买的呢!奴婢刚添了水食。蓉蓉不置信地看着多罗,多罗歪在榻上笑道:晚上路过夜市,看好看就买了,想你会喜欢,卖雀儿的说它特别有灵气,就取了个名字叫‘花灵’,说叫我看着给,我就给了二两银子。
    蓉蓉从思雁手里接过鸟笼来,坐回榻上,一手拎着,一边嘟嘴在外面逗弄那小雀,那小雀活蹦乱跳,叽叽喳喳,思雁一笑,自出去了。蓉蓉欢喜地看着雀儿说道:谢谢!你待我太好了!多罗躺在她身后,围着手,正在她腰腹上抚弄,听了这话,笑道:我不对你好,还对谁好?蓉蓉总是这样,他们俩早已恩爱情笃,但她还是客气……
    只听蓉蓉道: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心里有另外一个人。多罗停了手,抬眼看着她。蓉蓉一笑,放了鸟笼子在榻边的方几上,然后回来和他躺在一起,脸对着脸,再说道:我也觉得我是胡思乱想,你别在意。
    多罗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蓉蓉道:就是这么觉得,我知道你没有别人,或许那个人是我们没成婚前……多罗吁了口气,将她抱住,道:没有,我没有你说的那个人,除了公务,我的事你都知道,公务没什么好说的。蓉蓉轻轻抚摸他的胸膛,闭上眼睛,嗯了一声。多罗开始亲她,蓉蓉心里甜蜜,一边解他的朝袍……多罗含糊地道:我还没吃饭。蓉蓉笑道:你饿吗?然后起身,拉去两边的金挂钩,放下了榻前的珠帘……那只小雀在幔帐外的笼子里欢叫,屋子另一侧的窗子开着,偶有凉风吹进来……
    事后,多罗还将她抱在怀里。蓉蓉觉得今天,他和平时有点儿不一样,他有一种急切,这种即兴在他们俩不常见吧,意犹未尽,所以他还在亲她,于是微笑起来。只听多罗道:在我心里,也没别人。蓉蓉点点头,心里十分甜蜜,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在啾啾鸟鸣里,多罗看着豆青色的珠帘从屋顶直垂下来,随风摆动,心里充满了感慨,纳兰夫人,其实是他和蓉蓉真正的贵人,头下这对明代瓷枕就是纳兰夫人送的。而老太太当时见了,便对他说:你这媳妇儿我原就满意,可怎么也没想到,她不声不响,竟靠上了忠勇公家,你瞧瞧这满朝文武,谁能靠上傅恒?你在皇上身边当差,我总是提心吊胆,这样我就放心多了。我如今虽然住在你哥哥那里,但你要是官大心大,糊涂起来,待蓉蓉不好,我可不依。然后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玛玛想多了。
    璎珞果然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日日守着傅恒侍疾,其他事全不理会。海氏和珍珠又笑她,她不以为意。傅恒总喜欢她坐在床上,抱着她的腿,因铺着凉席,总让她想起那年傅恒从准噶尔回来的光景,总是宠爱地摸他的头。第二日傅恒便疼得好些了,可以自己吃饭,但她还是坚持要给傅恒喂汤,延续当年傅恒叫她喂汤未成。然后她扶傅恒上下床行走,又按叶天士的吩咐用热酒按摩。傅恒看着她在眼前忙碌,心里亦充满了感喟。
    璎珞还常抚琴给傅恒听,她现在用了一张新琴,乃是明代的“落霞”蕉叶琴,通身黑漆,隐见牛毛断纹。琴额镶有和田白玉,琴下垂有一束浅草绿色流苏,音色沉厚不失亮透。琴背以楷书刻款,复施金粉描摹,字迹工稳,但历年已久,仅可依稀辨得“落霞与孤鹜齐飞”之句,由傅恒给她寻来。她最常弹的曲子还是《平沙落雁》,因傅恒喜欢它从容高远,没有烟火气,“翔而后集之象,惊而复起之神”。
    琴桌也换上了蓉蓉送的黑漆描金藤编琴几,和黑色的古琴相应。黑漆桌面上描金水边一亭一案,其上描金小阙一首:“江上旗亭,送君还是逢君处。酒阑呼渡。云压沙鸥暮。漠漠萧萧,断肠柔橹。相逐寒潮去。”几四角及边沿描金蝙蝠数只,束腰处以极细的竹编装饰。
    这些天傅恒不便,珍珠自也是在屋里随侍,海氏每天午时过来问候,璎珞嘱咐不要让马神庙街知道,免老夫人忧心。福隆安也常来看阿玛,然后就待在一旁用木偶人布阵阵打仗,嘴里念念有词:瞒天过海……空城计……围魏救赵……等小果儿下了学,才由呼林带两个孩子去玩。璎珞从未觉得他如此的省心,欢喜地看着儿子,觉得傅恒这一病,他似乎懂了点事,某天,对着一个牙雕广目天王大法螺看了一下午。
    傅恒看着福隆安,心里更是骄傲甜蜜,他可是自己和璎珞的长子!然后夫妻俩也会交换会心的笑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是璎珞说自己过足了田螺姑娘的瘾,傅恒却笑她是掩耳盗铃的田螺姑娘。
    如此过了十余日,傅恒完全好了,回去上朝的前一晚,璎珞教厨房作了傅恒喜欢的红烧黄鳝,盐煎肉,葱烧海参、清炒河虾,一品豆腐并清汤银耳火锅。见傅恒看完折子,她便躺去床上,说要傅恒像当年侍疾亲她那样再亲她一次,接着又要他躺在床上,说要像他亲她的那样亲他,傅恒开始说天儿热别折腾,被她央求不过,便依了她。
    璎珞亲在他脸上,刚要抬身起来,傅恒睁开眼睛,一把把她抱住,璎珞倒在他身上,咯咯直笑,傅恒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璎珞还在笑,说他太不得体,才大好了,又说这些天傅恒病了,自己没喝药。胸脯在薄薄的白色长裙下起伏,可以隐隐看见里面穿着的艳彩羌绣肚兜。
    傅恒不理她,将她的双手按压在她头两侧。璎珞于是撒娇道:少爷,你为什么今天这么凶?傅恒道:你别忘了,以前你还说我什么?璎珞想了想,不解道:什么啊?傅恒笑道:欺骗无知少女,人头猪脑,毫无廉耻。璎珞大笑起来,这好像是她和他见第一面时,拐弯抹角骂他的话,已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记着呢。
    傅恒看着她,认真地问道:魏璎珞,你是无知少女吗?璎珞答道:和傅恒大人相比,我是无知少女吧?然后捉狭地看着傅恒,意思是“我赢了,你愿意说你比我无知?”傅恒似笑非笑,眼睛里炙热又冰冷,突然俯身下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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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已提前看了本章前两节的朋友,我更正了本章的标题为“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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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波切和阿阇梨】这两个词都是藏传佛教对上师的称呼。“仁波切”是藏文“ rin-po-che ”的音译,藏语中“仁波”是“宝贝”、“珍宝”之意,“切”是“大”。所以,仁波切的意思就是“大宝贝儿!”“仁波切”是藏区最常用的泛称,用以称谓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单纯从词义上说,“仁波切=上师”。但因为藏族信众拜见或谈论活|佛时,一般均以“仁波切”相称,而不用活佛系统称号,更不直呼其名,导致很多人认为“仁波切=活|佛”。其实,“活|佛一定是仁波切,但仁波切不一定是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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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宗僧侣常把传授自己秘法或仪轨的上师,尊称为“阿阇梨”,意思是“用其智慧与道德教授弟子,使之行为端正合宜,而自身又堪为弟子楷模之师”,故又称导师或上师。密宗的修持需要上师灌顶,没的一律不得成就。上师与弟子结下师徒关系以后,就是生生世世的,直到弟子成佛为止。所以在小说的上一节引用了《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那首诗,本意是上师对弟子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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