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徐莲生小声招呼。
“卑鄙小人。”宋泽从齿间挤出几个字。
“这是有人构陷,我受不了打,只能统统招认了。”
宋泽猛然扑过来,揪住他的领子,三两下扒开衣服,露出一身如玉似锦的细嫩肌肤,冷笑道:“你是在梦里挨打的?”
“我——”
“十几年前,我随先帝南巡时,结识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年。为了帮死去的姐姐告官,小小年纪硬要挨五十大板。虽然被我中途拦下,可还是打得皮开肉绽,我亲手为他涂了药。徐大人,你七尺男儿竟连个市井孩童都不如。”
徐莲生沉默半晌,慢慢系好衣物,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宋大人,我努力坚持了,只是你没看见而已。他们用水灌我,太难受了。”
宋泽轻哼一声,坐回床边,不再言语。
对面的薛绍林出声了:“念秋,你倒是憋气啊!你不是水性不错吗?”
徐莲生反呛道:“你下过水吗?鼻孔朝天的时候,憋气也不管用。”
“翠娥来我家报信,我想你好歹咬牙撑个几日,待我在外斡旋或许有转圜余地。你倒好,天还没亮就把我咬进来了。”薛绍林长叹一声。
“说得轻巧,这是皇上要整你,你又能怎样?我不过是附带的陪葬品罢了。”
“最起码,我能到别处避避风头。”
“薛尚书,你良心呢?那我怎么办!”
不知不觉,二人将私下独处时的交谈方式带进了牢里,颇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宋泽冷眼旁观,尽是不屑。其他几个同僚也开始责怪徐莲生骨头太软,一打就招。
众人骂了他一会儿,又开始问账册的细节,每个人都贪了多少。徐莲生慢条斯理地逐一说了,薛绍林感叹:
“所谓罗织罪名,不过于此,根本毫无逻辑。本官的确收过银子,比账册上记得还多,可绝不会被人抓到把柄。”
“我绝不认罪。”宋泽抛出二字,掷地有声,随后就陷入一种倔强的沉默,视徐莲生如无物。
天亮之后,陆续提审过堂,在罗织的“铁证”和徐莲生的口供之下,众人略做争辩,便认命了。宋泽拒不认罪,杖刑四十,被拖回来的。
短短十日后,薛绍林转入死牢。徐莲生躺在床上,头枕双臂,凝望那方小窗。隔壁的两个同僚在悠哉地写遗言,回顾一生,交代后事,已写了厚厚一沓纸。而宋泽在第三次过堂,怒骂声隐隐传入牢房。
“宋泽倒铁骨铮铮,宁折不弯。”一人道。
“我赌他这次必然认罪。”另一人道。
“不见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出了名的一根筋,不然早就高升了。”
“谁叫他弹劾郑方杰奸~杀民女,连参十本?把大好的仕途参没了,差点把他岳丈气死。”
徐莲生惊坐而起,猛地扑在牢柱上:“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他还以为宋泽失信,从没参过郑方杰。
“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要不是他又犯驴,我还想不起来呢。”
徐莲生忽然发了疯似的踹向牢门,尖声嘶喊:“来人,我要翻供!你们来重新审我!宋泽他没受贿——”宋泽不曾失信,而且尽力了。自己却怕死怕痛,污蔑一个近乎于完人的真君子。
待脑子里的热劲儿散去,他又不喊了,觉得自己十分滑稽。别说翻不了供,就算能,他照样受不住那些刑罚。
第9章 玉碎
半个时辰后,宋泽被两个狱卒架回牢室,搁在床上,素服几乎被血染成了喜服。狱医随后而来,查看了伤情,临走前留下干净衣物和两包药粉,让徐莲生帮忙上药。
“宋大人?”他唤了几声,不见回应,便颤颤巍巍地掀开那身被血浸透的衣服,只见从脊背到大腿全都血肉模糊,新伤叠着旧伤。有的前两天刚结痂,又被笞、杖这类常刑打得迸裂,伤口血红狰狞地张着,如婴儿嘴。
徐莲生仔细地洒了药粉,血很快止住。一抬眼,正撞进一双平静无波的深眸。
“多谢。”说完这两个字,宋泽又转过脸去,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这十来天里,除了最基本的交流,他极少说话。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也不愿意听我说话。可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由衷钦佩你,但你这么硬扛着,山都秃了,何苦呢。”
宋泽淡淡道:“宁为玉碎。”
徐莲生将干净衣物盖在他身上,退回自己的床铺,招来狱卒问:“按照牢里的规矩,家眷可以每十天探视一回吧?”
巧的是,刚得到肯定答复,翠娥就颠颠地来了。她先送给狱卒酒菜,官爷长官爷短地献殷勤,见到徐莲生后又哭又笑。二人聊了一会儿,翠娥圆润的脸蛋儿上展开狡黠的微笑,道:
“家被抄了,但我藏了几件首饰,足够生活和为您打点狱中的吃穿用度。”
“伙食倒还行,这片监牢是专为官吏预备的。你好好看家,我争取活着出去。”
翠娥含泪点头,把带来的饭菜、瓜果、衣物塞给徐莲生,忽然瞪圆了眼低声惊呼:“我的亲娘呀,那是谁啊,血葫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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