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披着衣服,强行坐起来,看见谢玹逆着烛光站在里她三步开外的地方,顿时心头一紧,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小脸,更加苍白了。
谢玹也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站在那里没再往前,“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人大概是从来没有关心过谁,语气生硬的像是她说句“没事”,他就能给你补上一剑要你的命一样。
温酒唇色发白的说:“没什么事,很快就好了。”
谢玹递过去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医书上说这个玉肌膏用了以后不会留疤。”
温酒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谢玹不太习惯别人这样看他,抿了抿唇,说:“祖母前几天给我送了许多伤药。”
所以是用不完才给她吗?
温酒道:“多谢三哥。”
谢玹许久才憋出一句,“那天的事,多谢。”
温酒有些诧异。
谢首辅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他还没有身居高位的时候,府中一位婢女被一位王侯子弟玷污至死、抛尸荒野,谢玹当时还是个连皇帝面都没见过的小官就敢击登闻鼓,上达天听,一大帮官大能压死人的大人物一起排挤他,众人都说谢玹是自寻死路,为了个婢女不值当啊。
偏偏这个人,四两拔千金,硬生生拿着暗处搜寻的实证,把那百年侯门给砸了个尸骨无存,最后那王侯子弟被处于腰斩之刑,满门子弟被流放,女眷沦为娼妓。谢玹就此青云直上,满朝文武都对他这样狠厉的行径忌讳三分。
却没人告诉她,谢玹其实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或许是她呆愣的时间太久,谢玹开口道:“若是温姑娘日后有事,谢玹一定报答。”
温酒听到这话,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人是要报恩,她想了片刻,也没客气。
“报答就不用了,我想看看你的玉佩。”
温酒指了指他腰间系着的白玉佩,“就是这个。”
谢玹有些震惊的看着她,片刻后面色恢复如常,随即把玉佩摘下来递给了她。
白玉玉佩挂着墨绿色的流苏,绳头打着平安结,玉身雕刻着不太明显的山水纹,正上方刻着一个“谢”字,和温酒之前在自家窗口捡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温酒紧紧的握着玉佩,力道失了轻重,几乎要把它捏碎一般。
她抬头问谢玹:“这玉佩几个人有?”
谢玹微怔,随即道:“谢氏每得一子都会送一块玉佩从小贴身佩戴,大伯父生前得了一块东海白玉,共雕了五枚,除住在谢府的这几个,其他谢氏子弟用的都是青玉碧玉。”
也就是说,她手里那块玉佩的主人,就是这谢家几位公子的其中一个,温酒把手上的玉佩递回给谢玹。
谢玹却没接,“你留着吧。”
温酒不解的喊了声:“三哥?”
谢玹冷着脸说:“我不要了。”
这人还真是够别扭的,温酒就碰了一下,看了两眼,就不要这玉佩。
那她要是摸一把他的手,这人岂不是要把自己的手剁下来扔了?
忒矫情!
谢玹正要离开,还没走出门,院里忽然一阵喧哗,满脸是血的小厮跌倒在雨水里。
“五公子!少夫人!快!快收拾细软,赶紧走!”
“发生了何事?”
谢玹把小厮从地上拽了起来。
小厮痛哭道:“城、城门被攻破了!大金国十万铁骑压境,张指挥史弃城逃了,不知怎么的忽然好过官兵冲到了府里!二话不说见人就杀,看到值钱的就抢……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三公子快逃吧!”
城破了?
前世江安城满城被屠,十七万人命丧于此,可明明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为什么大金国这次这么快就挥军南下了?难道是因为赵帆的出现改变了什么?
温酒已经没有办法再思考,连肩上的伤都顾不得了,披上外衣就往外走,“是谁的兵?”
“不知道,他们穿的是大晏的兵甲!”
府里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被唤醒,惊恐的尖叫和刀剑屠杀之声似乎近在咫尺,温酒转身的时候,看见谢琦有些呆滞的站在她身后,箭羽凌乱的落到院子里,一众丫鬟仆人吓得乱窜。
大官都逃了,下面那些小兵自然也不会继续死守,可笑那些人在敌国铁骑面前贪生怕死,转头对这些大族富户下手却是一点也不手软。
“走!”
温酒一把抓住了谢琦的手,紧贴着墙面躲避箭羽,一路过去,丫鬟小厮们仓皇逃窜,缺胳膊少腿的不在少数,谢玹和她们一起飞快的朝偏门去。
几名武夫在箭羽中飞快跃了过来,“三公子,二夫人在后花园等你们,快随我来!”
第24章 谢家遭此横祸
武夫们护着谢琦温酒几人往后花园走,谢二夫人果然在那里等着,这里假山石林围绕,光是箭羽一时半会儿射不穿,可那些凶悍如强盗一般的士兵离得越来越近了,小丫鬟们蹲在一起瑟瑟发抖。
谢府家奴是不少,真要对上这些杀人刀却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此刻谢珩不在府中,更是人心惶惶。
“琦儿!”
谢二夫人伸手把谢琦拉了过去,目光却落在温酒身上,“你过来。”
大雨滂沱之夜,血流成河,四周喧杂的声音似乎近在耳边,温酒走到谢二夫人身前,“二夫人,快走吧,有什么事等安全了再说!”
谢二夫人站着没动,“我要你对天发誓,不论谢家以后是何等境地,你都不能对不起琦儿!”
外头那些士兵的声音几乎只隔着一道墙——
“将军,这谢家不亏是名门大户,值钱的东西就是多!”
“少废话!”
那粗声粗气的男子骂了一句:“谢家这些当主子的跑得比狗都快!最值钱的东西肯定都在他们身上,尤其是那些女眷,身上的首饰都给我扒下来!”
“扒不下来的,就把手剁了!”
满府的箭羽乱飞,不断的有人痛呼倒地,此刻危在旦夕,多说一句废话都可能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温酒举起右手,正色道:“我温酒这一辈子,生是谢家人,死为谢家鬼!如违此誓,便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这话可是你说的,你要给我记住了!否则到了黄泉路,你也休想安宁!”
谢二夫人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裹递给她,低声和两人说:“假山尽头有一个机关,下面就是暗室,你们到下面待着,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
“母亲!”
谢琦面色大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谢二夫人一把推进了假山石洞里。
谢玹站在两步开外,依旧面色清冷,谢二夫人一把将他拽了过来,“谢玹!你不过是一个贱奴之子,死在这里也没什么!今日我给你一条生路,从今以后琦儿就是你亲弟弟,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以他为先!”
没有人比谢二夫人更清楚,这个八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的庶子是什么样的狠角色,谢家覆灭,谢琦未必能担得起这份仇恨,谢玹却一定可以。至少有谢玹在,谢琦就能多一分生机,十几年的怨恨,到了生死攸关之际,却没什么好耿耿于怀的。
谢玹猜到了嫡母的七八分心思,面色如冰,还未开口就被谢二夫人推了进去,刚好这时候温酒和谢琦往外走回来,三人撞在了一起,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假山石洞外,后花园最后一道门被强行破开,躲在这最后一方清净地的丫鬟小厮们惊慌失措的哭喊着。
数不清的士兵涌入,杀戮豪抢。
“谢二夫人,你们谢家这点家底都在你手里,把东西都交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
“哭什么!左右不是一个死字!死在无耻之徒刀下,不如自行了断了干净!”
谢二夫人行至莲花池边,怒道:“今日谢家遭此横祸,来日必叫尔等十倍奉还!”
声落,谢二夫人投入池中,雨夜,惊起水花一片。
那人气急败坏的骂道:“捞起来!想死!没那么容易!”
“母亲!”谢琦急奔而出,却被温酒捂住了嘴,这一声呼唤没有被听见,谢琦长年病弱此刻却忽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力,温酒身上的伤口却因此裂开,血迹很快就把衣裳染红。
谢玹拽着谢琦,将重重人按在石壁上,“小五!你出去也是白白送死!”
外面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谢家三百余口,今夜满地鲜血,谢琦闭上眼,眼睛悄无声息的落下来,谢玹不等他缓身,拉着就走。
假山尽头果然有一个机关,按下之后,地面就打开了一个洞口,出现了一条长满青苔的石阶,温酒走在前面,没有光亮,只能摸索着往前走,身后的少年一声不吭的握住了她的手。
有鲜血顺着石缝流下来,滴在脸上还是温热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着伸手抹去,到了谢二夫人说的石室。
谢玹却没有就此停下,反而走到了最前面领路,“这边!”
谢琦站着没动。
谢玹沉声道:“假山边上有那么多人,难保不会有人贪生怕死,说出你我的下落,到时还是难逃一死。”
这人的生硬都还没落下,耳边就传来了石壁移开的声音——
“谢家那老妇人,一定是把将军要的的东西给他那个宝贝儿子带着跑了!谁先追上!重重有赏!”
第25章 谢琦死了
谢玹这人生性多疑,却也多疑的十分有道理,刚才在后花园里那么多仆人小厮怕死的人多了去了,转眼之间就出卖了主子以求自保。
“走!”
温酒一把拽住了谢琦的手腕。
谢玹在谢府的日子一直不好过,这府里最隐蔽的地方,大概也只有他最清楚。
这假山底下的暗道四通八达,很快就到了最为偏僻的秋枫院,那是谢玹之前住的地方,他带着两人入内,直接进了里屋,让温酒和谢琦坐在床上,自己也跳了上来,手不知道按到了哪里,整个床板一翻,三人就一起落了下去。
密道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直通城外,拨开洞口走出去的时候,天快亮了。
眼前是大一片的芦苇荡,谢玹在石壁敲了两下,一块落下来,直接就洞口封住。
谢玹说:“追不上来了,坐下歇会儿。”
谢琦面白如纸,一脸的冷汗,却也没忘记扶着温酒,“温姑娘你的伤怎么样?”
温酒的脚腕已经肿的不成样子,方才完全是凭着意念在逃命,此刻猛地放松下来,腿就像是灌了铅一般走不动,直接就跌坐在地上,不由自主的看了谢玹一眼。
谢玹知道她想说什么,淡淡的说:“以前总怕哪天就被悄无声息的倍杀了,却没想到这暗道用在了今天。”
以谢玹不到二十岁就让大晏朝变天的能耐来说,弄个暗道什么的实在不足为奇,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每天都恨不得他死的嫡母,若是没有给自己弄点保命的东西,反倒奇怪了。
“找船过江!”
温酒坐了片刻,就强撑着爬了起来,这到底也不是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