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也得等主治医生上班啊。”海棠瞥了他一眼,“还是您觉得自己是vip,就得医生把命都交代给您啊?”
陆司丞皱了皱眉头,但语气还是比较和善的耐心解释道,“我给她打了电话,但是没有接通。我就想,过来看看。”
“那就发短信啊,发微信啊,继续打电话啊,你们不是挺熟的嘛。”海棠这回口气更呛。“不是已经熟到什么话都可以说的那种程度了嘛。”
陆司丞微微眯眼,声音倒是平静,“我怕打扰到她。”
“那不巧,怕是陆先生您今儿要等不到我们冉医生了。”
海棠哼了一声,冷不丁的说道:“还真不怕您知道,您的那位战友送进来那天,她已经连续做了三台手术,可是忙到大半夜才回来。后来发现你们是一起来体检的人,生怕那个突击队里也有你,就只是吃个饭,手都抖得连筷子也拿不稳,最后情绪失控的在马路边大哭才被批回家休假。
好家伙,昨儿为了你这么个祖宗提前回来销假,人才刚到,喝口水就又进手术室劳心劳力的抢救您的战友,在手术台旁边硬是站了七八个小时,结果好不容易帮他捡回一条命,才出了门儿没得到您的感谢就算了,搁走廊上大吼大叫的给谁听呢?
祖国和党就是这么教育你跟救命恩人讲话的吗?!真把自己个儿当是什么玩意儿啊,没了你地球不会转了啊!不知道说话会伤人的吗!谁不想救你的战友!不想救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况且哪个医生不知道病人的眼睛重要啊!可那到底是眼睛重要还是命重要!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指着脸骂谁呢这是!”
这几年除了大队长和政委之外,还从来没有被别人训过的陆司丞即使知道理亏,脸色也不由自主的暗到极点,“她怎么了。”
“生病了呗,高烧不退,上不了班。”海棠叉着腰,没好气道:“如果你觉得昨天没有骂过瘾,还想继续骂她的话,改天吧。”
陆司丞当真什么都没有再说,黑着脸扭头就走掉了。
结果他这么一走,把海棠气得够呛,不由得在心里问候了一遍他全家。
真是作了哪门子孽!
冉苒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第38章 万里河山,巍巍华夏3
冉苒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一个人影一直在自己的床边晃悠,先是笨拙的替自己替换额头上的凉布,然后又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冷水擦着自己的两只手。
她以为是海棠,于是黏黏糊糊的把脑袋也缩进被窝里,声音糯糯的哼唧道,“渴……”
她恍惚间感觉到那个人离开了,但没多久她又被人从闷热的被窝里挖了出来,一杯温水贴上了她的嘴唇。等到她咕嘟咕嘟的喝完水,解了渴,又被小心翼翼的塞回被窝里。
她伸出两只手抱住对方凉凉的手掌,抓着放在自己发烫的脸颊旁蹭了蹭,像只奶猫一样咕噜噜的撒娇道,“难受……”
冷冰冰的温度很快就让她又睡了过去,看着她睡着都不安稳的皱着眉头的样子,陆司丞忍不住伸出手替她抚平了下去。
三个小时前,他从一楼的阳台顺着水管爬了上来,还好冉苒房间的落地窗没有上锁,他才能顺利的进来。见她烧的人事不省,他只能打来冷水,坐在床边一遍一遍的给她物理降温。
刚开始她还会哼哼唧唧的说不舒服,说想回家,想奶奶,想妈妈,想吃冰淇淋。后来等到慢慢地温度降了一点下去之后,人也跟着睡着了才老实。
凌晨四点多回来的海棠还没回房间就先去到冉苒的屋子里看看她的情况,结果一摸她的脑门儿感觉没有之前那么热了才放下心来。
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取温度计的时候,却看见原本应该放在阳台的塑料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里面,就连冉苒每天都会晒在外面的毛巾都还有些潮湿的挂在横杆上。
她心里一合计,暗道,不会吧,这可是五楼啊?!
况且他的胳膊和腿都还受着伤啊。但转念一下,他可是一当兵的,虎的很,就算是做出徒手爬楼这件事,大概也不足为奇吧……
……
冉苒第三天下午就去上班了。
刚出宿舍楼,天气就阴沉沉的似乎快要下雨了,她的头也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像被灌了铅水似的难受。就连去巡房,也要非常努力地打起十二分精神,所以结束回去的路上,整个人都迷迷瞪瞪的。
刚拐进神外的办公区,冉苒老远就看见了坐在自己办公室门口长椅上的陆司丞,即使穿着病号服也仍旧器宇轩昂的剪影。
见到她来,他有些局促的站了起来。
“我刚刚上楼去看了一下你的战友。他现在的生命体征还算稳定,估计这一两天就能醒过来吧。”进到办公室里,她顺手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心情有些抑郁。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词都是能力不够的借口。比如——
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所以只能感到抱歉。
“谢谢你救了他。”陆司丞闷闷地开口。
冉苒瞪着有些迷糊的眼睛吃惊的看向坐在一旁的他。
透过玻璃杯的边缘,他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他看人的眼神总是特别专注,不尖锐也不躲闪,却让人挪不开眼。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成刀锋的形状,年轻且挺拔。
“辛苦了。”
她有些困顿的趴在桌子上看了他好久。
“那我该说什么,不客气吗?”
窗外阴了一整天的天空忽然露出一丝白光,亮亮的照在阴沉沉的天地。陆司丞歪了歪脑袋,冉苒趴在桌子上也跟着他歪了歪头,空气异常潮湿和安静。
他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你,还在生我气吗?”
“嗯,还在生气。”又往前凑了凑,浆洗干净地洗衣粉味淡淡的拢了一鼻子,“那你呢,明明知道我在生气,为什么都不打电话来说对不起?”
“我想当面给你道歉。”
“不原谅你。”
“那天是我口不择言。”
“不原谅你。”
“那天我的口气很坏。”
“不原谅你。”
“我知道对你来说,生命很重要。”
“不原谅你。”
“我也知道你非常想保住他的眼睛。”
“不原谅你。”
他偷偷地在桌子下面攥紧了十根手指,又飞快地松开。
“我让你受委屈了。”
“不原谅你。”
“你辛苦了。”
“不原谅你。”
“对不起。”
从头到尾,陆司丞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她,非常坦诚又带着灼人的热度。
冉苒趴在桌子上,微微地撅着嘴,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的也盯着他,一瞬不瞬的。“我这两天生病了……”
“原来,医生也会生病吗?”陆司丞揶揄的轻笑到。
“那么,军人也会撒谎吗?”冉苒突然想起前些天的那句她是我女朋友,双手捧着有些温度的热水,嘴角不由得学着他的样子,扬起揶揄的笑意。
“我从不撒谎。”
闻言冉苒抬起头看向陆司丞。
他依旧目视冉苒,在他背后是大片大片被夕阳烧红的蓝天,微凉的春风吹过他刺刺的头发,又落进他的眼里,如同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闪闪发光。
他说,我从不撒谎。
诊室的门突然被轻轻地敲了敲,小护士探进脑袋,礼貌地打断了两个人之间愈发旖旎的氛围,“vip的那位病人醒了,主任让你上去看看。”
vip病房内已经站了好些巡值的医生和护士,满地的输液瓶碎片上有的还带着新鲜的血迹。病床上的人愤怒地发出痛苦地低吼,用力地摔开周围所能触及到的一切。
见到这样的他,陆司丞的那颗心又一次被紧紧地攫住,再被狠狠地摊开成皱巴巴的模样。
十三天前,他明明还勾着自己的肩膀走在雨林的小路上,说这次任务结束肯定会有半个月的假期,麻烦自己这个老是黑着脸的老大快点结婚,娶个弟妹回来管管。
最好再趁着休假,生上一堆活蹦乱跳的小猴子,不要浪费了这么优良的基因。而自己等到休假回家就刚好要给女儿过五岁的生日了。
他早早的就给女儿买好了生日礼物。
他还从来没有陪女儿过过生日。
就连女儿出生的那天,他都依然在境外出任务。
这还是第一次,所以他有点紧张。
“野鸽……”
那个二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浑身缠满了纱布,原本情绪失控的坐在病床上乱砸东西。
听见陆司丞低沉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双眼无神的想要找到陆司丞所在的位置,可是当他发现自己真的再也看不见之后,终于朝着陆司丞的方向大哭出声,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而那种撕心裂肺的仿佛是从内心深处决堤而来的绝望听得当天在场在场的人无一不心生悲痛。
他说,我不想走。
那天晚上,已经戒烟好久的陆司丞在医院的天台上抽了整整一盒的烟。
……
五天后,vip的病房里又一次挤满了人。
这些天,病人的情况都不是很好,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病床上发呆,不管谁来看他,都一言不发,该吃药就吃药,该吃饭就吃饭,该检查就检查,该喝水就喝水。可他就是不说话。
一坐就是一整天,像个灰败的木头人,没有任何蓬勃的生命力。
本来正在给病人检查的冉苒先是被礼貌的请到了一旁,接着一群穿着陆军常服的人神情肃穆的鱼贯而进,其中也包括了陆司丞上尉。
这是冉苒第二次见到陆司丞穿常服的样子,上次还是一张白底的证件照片。
所有的人位列一排,面对着病床上双眼还缠着纱布的男人,谁都没有言语,如同一株株笔直的白杨,翠绿又坚韧,仿佛永远向阳,寂寞而生。
“林昊军士长。”站在中间的陆司丞打开文件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才缓缓开口。
“到!”病床上的野鸽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却格外笔直的坐在铺着白褥子的床上。他朝正前方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的答到。
陆司丞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强迫自己专注在文件上,庄严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哽咽,他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根据《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役士兵服役条例》第六章第四十二条规定,我现在代表组织向你宣布命令。”
野鸽敬礼的那只手微微地抖了抖,放在盘腿膝盖上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地握成了拳头。站在一旁的冉苒看的出来,他正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几近崩溃的情绪。
他不想,不愿意,也不允许自己再一次情绪全面崩盘。
他是一名狙击手,一名优秀的狙击手,一名需要长时间潜伏的狙击手,是一个突击小组里最应该平心静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