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来平复了下心绪,曲锦萱才又继续道:可在我认为、认为陛下对我压根没有半分在意的时候,在我心中放了陛下,与陛下和离之后,陛下却又莫名开始对我穷追不舍。我根本找不着头绪,只觉惶恐与茫然
既是和离了,我都离了奉京城,你又为何要去寻我,又为何要扮出那般深情的模样,又为何要数度救我,甚至愿以命替我?
究竟是为何,陛下后来心思又转变得那样快呢?我真的不懂,也不大敢深想。
陛下坏时,对我视而不见,对我言语冷落。陛下好时,却又甚至可以不顾性命,数度为我赴死陛下可曾想过,就是因为你这般突然的反复,我才更不敢信陛下。
我若轻易信了陛下,当真入了这宫中,便是陛下手中系了绳的雀儿。陛下高兴了,与我逗两句趣儿,不高兴了,便可随意折我双羽,使我难逃这深宫禁苑,只能仰陛下鼻息过活。这般朝不保夕的日子,若换作陛下,陛下又当是何等心境?
说得多了,便顺了。
起了情绪,话赶话说到后头那些接连的、急促的质问时,曲锦萱的目中泛了水泽,未几,便有滚滚泪珠滑落脸颊。
姜明霄初时还呆呆地看着娘亲喋喋不休,看着娘亲越来越激动,这会儿见她当真流起了眼泪,急得小眉毛都打了结,慌忙张开双臂去抱她:阿娘、不哭、不哭
曲锦萱将头埋在姜明霄身上,须臾吸了吸鼻子,闷声说了最后一句:陛下快些醒罢,要说什么,我听你说就是了
曲锦萱母子走了,寝殿又恢复了安静。
姜洵默默听了许久,心中艰涩,且钝痛到无以复加。
那委委屈屈的、迟来的控诉与指责,刺心搅肺,阵阵扯心般的疼痛,让他感觉自己快要无法正常呼吸。
他固然知晓自己过去有许多对不住她的地方,知晓自己过去是个劣行累累的混帐东西,可那些过往,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他无地自容,愧怍到直想抽自己两耳光。
而听到轻泣声时,姜洵心底更是余痛乱颤。
他看不到她流出的泪水,却能感觉到那些泪,一颗颗都凶狠地砸在他心上,而胸口的悲沧,更似要从头倾覆,将他盖个严实,甚至,将他就地掩埋,不留息孔。
寸心欲裂。
他欠她的,真的好多。
良久,睡榻之上的姜洵,眼角缓缓淌落一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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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乐阳入宫了。
寝殿之内,与姜明霄逗弄一番后,乐阳压低声,与曲锦萱喁喁切切地说了一番话。
而听了乐阳的话,曲锦萱讶然不已:这样能行得通么?
乐阳倒很有几分笃定,还道:我与丁绍策合计过,若能以刺激让陛下转醒,如今想来,还真没有比这事要更管用的了。说着,她看向曲锦萱:眼下的问题啊,可不是能否行得通,而是你可愿意配合?
曲锦萱略微晃了下神,犹疑过后,她点了点头:若是、若是当真能有用,我自然愿意试上一试的。
乐阳面上浮起笑意,她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那便再好不过了,一会儿出宫,我就去告诉丁绍策,让他快着些安排!
这话才说完,乐阳便见姜明霄又在有样学样。
奶娃娃将自己两只手都举起来,十个手指头不停捻搓,还把耳朵凑过去听,却愣是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而见小娃娃投来求助的目光,曲锦萱只摇头笑:阿娘也不会
姜明霄转而去望乐阳,大眼睛里头满是求知的渴盼。
乐阳故作嫌弃地点了点小娃娃的手:霄哥儿,可不是我藏私不教你,你这么短的手指头如何能打得响?
被嫌弃的姜明霄收回自己的手,还认真盯了几息。
便在乐阳以为他会懊丧地垮起小脸,或是直接哭鼻子时,姜明霄做了个让人惊掉眼珠子的动作。
似是将自己两只手十个指头的长短比较了下,且得出右手手指比左手要长些的结果,姜明霄放下左手,将右手举到乐阳跟前,几个指腹对搓一下,自己嘴里便跟着发出清脆的卟声,权当完成了。
做完这些,他还冲乐阳憨笑了一下,发出啊?的问声。
乐阳先是呆住,继而捧腹,直乐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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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旬后,忙完手头诸事,丁绍策也进宫了。
入殿见到姜洵时,柴老医官正为他施着针。
那一根根竖直的、长短不一的针在各个部位扎下,甚至还会碾动几下,委实看得人头皮发麻。
陛下可能感知疼痛?丁绍策忍不住问了。
这个老朽不敢确定。柴老医官答他:可陛下若能感知,当是有好转了。
一时间,丁绍策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按柴老医官的话,能感知到痛,自然是好事,可这般生受着,岂非是莫大的折磨?
光是想想,丁绍策便有些吓得骨软筋酥。
而对姜洵来说,痛,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如这般有知觉却无法动弹地躺着,才最让人难以忍受。
这般僵直地躺着,他甚至连吞咽,都很是艰难。
而当人能听到一切声音,能闻到所有气味,亦能清楚感知到旁人的触碰,却独独不能活动时,在意识中挣扎的感觉,其实很有些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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