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丁绍策来时,施针已过了一个余时辰,但他等行完针,且姜洵身上的针尽数被拔除,也已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了。
搓了搓小臂,将身上泛起的鸡皮抚下,丁绍策在榻边的凳上坐了。
他清了清嗓子,先是与姜洵说起丁老将军攻下南涉两座城池,正在班师回朝的途中。接着,又道东汤现下一团乱,父子兄弟个个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这般东拉西扯像模像样地说完一通后,丁绍策便转了话头,叹道:唉,陛下可真是痴情之人,英雄救美的事情做惯了,想也不想便从容赴死,现下这般躺着,也不知何时才能醒
陛下这般躺着,可曾想过三姑娘的事?倘使陛下一辈子不醒,人家总不能便在这宫里头待一辈子吧?三姑娘可是扔了外头生意在这宫里头的,虽说她日日来照顾陛下,可想来,她定然不曾与陛下说过外头铺子里的事罢?
那几间铺子日日人满为患,臣听乐阳说,她们打算还要开几间分铺的。可三姑娘一直呆在宫里头,别说操持铺子了,她二人就是商量些个事儿,都很是费劲
她们虽为这些苦恼,可陛下到底是为了救三姑娘而成这副模样的,三姑娘就是想出宫忙自己的生意,也不好意思提这茬儿
说完这一通,丁绍策停下来,仔细观察了下姜洵,见他仍是安静躺着,连呼吸起伏都没有多大变化。
想了想,丁绍策又把凳子搬近了些,再道:陛下躺了许久,应当不知今昔何夕了。过几日便是端午,循旧,宫中明晚会在宝津楼中节宴百官。
臣可是听说那小戚大人又拒了几门相看,可见是痴心不改,还将那一门心思都放在三姑娘身上呢。
端午夜宴,您不便出席,届时小殿下定然要代您出席的,那三姑娘肯定也会去。再有,便是小戚大人了,他定然也会去参宴的,极有可能,小戚大人便会寻上三姑娘说话
说到这处,丁绍策连身子都半俯下,恨不得贴到姜洵耳边去。
陛下,就算端午宴不曾发生什么,可臣就怕三姑娘委实在宫里头待不住,会自请出宫去。这般请求可无人好驳,到时候陛下躺在这宫里头,三姑娘去了宫外头,小戚大人岂不常有借口能见得到她?
往前啊,有陛下在阻着,在和小戚大人明争,可眼前陛下这般躺着,别说去阻了,就是哪时候小戚大人接近三姑娘,您也是不知的。陛下努力这么久,好不容易让三姑娘看起来有所动容了,本该乘胜追击的,这下却眼睁睁给了旁人机会,让旁人趁虚而入撬您墙角,您如何能甘心呐?
丁绍策话语越来越铿锵,直把自己都给说激动了。
他闭口几息,尾音还在轩楹间悬绕不去,可睡榻之上的人,却依旧没有半分动静。
睁着眼等了许久后,丁绍策摸了摸鼻子:陛下若听见臣的主话,还请您早些醒来罢,整个大昌都等着您呢。还有小殿下,他如今一日大似一日,走路稳当多了,唤人也是口齿清晰,十足冰雪聪明的劲儿。
臣将心比心,若臣膝下有这般聪慧讨喜的儿子,不能亲眼看着他成长,实为人生一大憾事。
臣先行告退了,明日再来看陛下,陛下保重。
如此这般,一连几日,丁绍策都会去看姜洵,且变着法儿地刺激他,提醒他端午夜宴之事。
这般的好心提醒,直将丁绍策都提到口水发干,可姜洵确仍是纹丝不动,丝毫不见有转醒的迹象。
直至端午当晚,宴都快开了,丁绍策犹不死心,再次来探姜洵。
陛下,端午宴可马上就要开了,您再不醒,三姑娘就要去参宴了!丁绍策极尽耸人听闻之语气,恫吓般地告知姜洵。
就这样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大一通,可一如既往的,许久都无人应他。
眼见计施无效,丁绍策不禁发起愁来。
总不能把戚蒙昭给弄进这东华宫,在这位跟前对三姑娘倾诉衷肠罢?
还是直接让人备御撵,把这位抬到宝津楼下去?
静了许久的寝殿中,针息可闻。
丁绍策正死拧着眉头,困于冥思苦想间,耳畔一声突如其来的丁五,险些没把他给吓得蹿上殿梁。
刹那间,丁绍策的颈子肩膀都快和脸缩到一起去了。
循着那声,他蓦地转过头,而在与榻上人的目光相接后,吓得他立马咽了口口水:陛、陛下?
陛下何时醒的?猛地往后仰了仰,丁绍策满脸见鬼的表情。
不怪丁绍策这般问,实在是姜洵的目光过于沉静,当中一丝迷朦都寻不见。这般神情,怎么都不像是刚醒。
而姜洵,也确实不是今日才醒,只今日,他才能睁开眼,能张嘴说话。
实则自意识苏醒那日,又兼听了曲锦萱那番话后,他便开始有了转醒的迹象。
刚开始,还就是某根手指头能动上一动,待一日多一日,旁的手指头也能抬一抬,后来,眼珠子亦能转动了。
而在曲锦萱给他揉按四肢关节时,他发现自己手脚也有了些气力。不大,也就是能微微抬起的程度。
之所以不表现出来,盖因,他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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