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一位主事者,正带领群眾高呼口号,见马威廉走出医院,伸手示意群眾禁声,自己则说道:「请问是同济医院院长吗?」马威廉点头说道:「是的,我是院长马威廉。」那人也点头示意道:「你好,我姓汤,名公宪。今天来此,是要向您陈情的。」说着,递出一封信给马威廉,说道:「我谨代表中国民眾,请贵院即日起撤离中国,否则后果自负。」马威廉脸有难色,正不知是否该伸手去接那一封信,李子因却已经走了过来,接过信件,说道:「我中华乃泱泱大国,你怎敢自称代表中国民眾?你确定所有中国人民都跟你一样无知?」
汤公宪闻言,怒不可遏,但见对方穿着东北军的军服,强作忍耐,反驳道:「你说我无知,那我倒想请教你。我们发起这非基督教运动,为的是反帝国主义的侵略,无论是实质的,还是文化、宗教上的侵略,我们都予以拒之!我如此为国为民奔走,何来无知之说?」李子因摇头说道:「我肯定你为国为民奔走的节操高尚,但还是要数落你的无知。你可知道,歷史潮流的走向,是有一定轨跡的!你说儒家思想为何可以在中国流传千年?那是儒家传播的中心思想是忠君爱民,顺应了歷史潮流。为何孙先生可以领导四万万同胞,一举推翻满清政府?因为那也是顺应歷史潮流。所以你听出来,如今的歷史潮流,是流向何方了吗?」
汤公宪想出声辩驳,但李子因是何许人?那可是号称与人吵架不曾输!看清了汤公宪正想开口,赶紧大声接口说道:「没错,就是大家心中所想的,更加民主、更加自由。」李子因此时已经变成公眾演讲了,滔滔不绝的说道:「我们爱民主、争自由。可知何谓民主?那就是眾人之事,由眾人决议。何谓自由,那就是在不影响他人的情况下,自己决定自己想做的、想说的、想相信的…。对我这个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人来说,基督教是什么?就是一个宗教,一个信仰,一个教导与人为善的组织…。他跟我们中国传统的佛教、道教有何不同?我觉得本质上差不多。那你信还是不信…」顿了几秒,看着现场的民眾,每个人都静悄悄地看着李子因,李子因发现,自己的说词应该打动某些人了,于是继续说道:「信不信当然是由你自己的自由决定了!自古以来,箝制人民的宗教信仰,就等同是限制人民的思想自由,这一直以来都是独裁者喜爱採用的手段。如今,我们不但没有去维护我们自己的信仰自由,反而去做独裁者箝制思想,这种与歷史发展潮流不符的举动,能不让人心痛吗?」
再次,李子因观察群眾反应,发现有几个人已经点头认可。但汤公宪可不准备认输,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为了自由,你可有曾体认过,欧美列强使用这种软式侵略,意欲同化我国同胞,消除我中华民族的传统?」李子因哈哈笑道:「如果你真是这样想,那就显得你更加无知了!我中华民族五千年歷史,经歷过多少次文化融合?中华民族文化有无消失?没有,不但没有,反而更加炫丽、灿烂。如今你们採用这种方式,以为赶走基督教,就是赶走帝国主义,这样无知的想法,跟义和团有何分别?」
汤公宪眉头一皱,还想说些甚么,但其身后走出一个人,对着李子因怒道:「公宪,像他这种汉奸走狗,根本不需要多言,如果同济医院的院长不愿接受我们的陈情书,不愿滚出中国,那我们就动手。」说着,一个手势,要指挥群眾往医院里衝。原本一起跟来的群眾有数百,但或许是被李子因说服,此时听从号令往前进逼的,只剩寥寥数十人。李子因掏出手枪,说道:「我或许杀不死所有人,但至少前几个可以,你们儘管可以试试。」
此时,看到手枪,这群抗议群眾停住脚步,大家面面相覷,不知是否该继续往前。指挥大家前进的那名男子则说道:「大家继续往前,他不敢开枪的!」那名男子,一个人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迈进。汤公宪焦急地喊着:「伍明则…伍兄,你要小心哪。」李子因则瞄准伍明则,心想只要跨过最后一阶的阶梯,李子因便开枪。就在此时,许久不曾现身的无脸男子,赫然出现在人群中,李子因表面上古井无波,心中却一阵惊惧,心想:「怎么无脸男又出现了,是要来阻止我杀这个伍明则的吗?」突然一阵枪响划破天空,吓得抗议群眾许多人纷纷寻找掩蔽物,李子因纳闷道:「我没开枪啊!怎么会…」
此时走进一群东北军,每个人都荷枪实弹,当头的人正是郭慕成,只见郭慕成喝道:「所以人在不退开,等等一律抓进监牢侍候。」汤公宪看见郭慕成时一脸错愕,说道:「慕成兄,怎么是你…?」郭慕成对汤公宪摇摇头,然后放声说道:「所有群眾听着,我命令你们马上离开,不得聚集于此,否则轻则逮捕,重则现场射杀。」说完,所有士兵持枪站在医院门口,把群眾与医院分隔开来。
抗议民眾当然不傻,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是不会跟东北军硬拚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慢慢散开。郭慕成来到李子因面前,说道:「老弟,幸好你在这里,徐教官与医院,应该都没事吧。」李子因点头说:「都没事。」郭慕成点头说:「我是老帅派来的,这个非基督教运动,是全国串联的行动,各地纷纷上演,我们这里还算好的,有些地方,教堂被烧,传教士被杀害…唉!」郭慕成叹了口气,又接口说道:「军团长等等就来,我先到其他地方平息这场动乱。」便带领士兵离开。见郭慕成离去,马威廉等一眾医院高层,无不向李子因道谢,如果不是刚好李子因在场,人员会不会伤亡不知,但医院的一些硬体设备,难免会遭殃。
而郭慕成离开没多久,果然沉鸿钧就开车,载着章汉毅来到同济医院。李子因与马威廉等人一起迎接了章汉毅下车。章汉毅慰问了马威廉一番,眾人来到医院外侧的一座小型花园,章汉毅才让院方人员各自忙去,自己则与沉鸿钧、李子因等人坐在凉亭。章汉毅问道:「枫芝…病情…还好吗?」李子因快速的在脑中思考了一下,决定说出实情。于是说道:「不是很好…」李子因整理一下讲法,便将所有事情跟章汉毅说。章汉毅听完,没有说话。半晌,才向沉鸿钧说道:「鸿钧,这…我有点渴,可否帮我去找些喝的。」
一样沉浸在震撼情绪中的沉鸿钧,整整过了五秒才反应过来,便离开去找茶水。沉鸿钧前脚才走,章汉毅的泪水便流了下来,哽咽地问道:「还能活多久?」李子因想了一下,说道:「多则三五年,少则…唉!」章汉毅擦了擦泪水,说道:「你认为…,我该不该让她知道…我知道了!」李子因摇头:「别…,别让她知道。最好一切如旧,这样,她才能过得安心!」章汉毅深吸了一口气,答应说:「好,就依你。」
检查完毕,徐枫芝在赵綺灵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看到章汉毅居然出现医院大厅,吓了一跳,想到是不是有人洩漏的自己的病情,急忙问道:「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章汉毅说道:「刚刚这里有人抗议示威,差一点就衝进医院了,我这才带人来看看。」徐枫芝惊讶道:「竟然还有这种事?」章汉毅说道:「可不是吗?我听到我的爱妻还在医院检查,竟有暴民想衝入破坏,我岂能让这事发生?」徐枫芝笑着啐了一口道:「爱妻?有这么夸张吗?」章汉毅对着李子因问道:「子因,这检查报告出来了没啊?我的爱妻,身体状况可还好?」徐枫芝闻言,身体一颤,急忙向李子因使眼色。
李子因知道章汉毅这是故意问的,回答道:「嫂子身体状况尚可,只不过身子骨有些虚弱,平常不可太过操劳,其他倒是没有大碍。」徐枫芝轻嘘了一口气,笑着向章汉毅说道:「你看,我平时就说我的身体没啥大问题,你总是不信。」章汉毅伸手牵着徐枫芝的手说道:「我信了,我都信了,从今起,你说什么,我都相信。」章汉毅的眼神中,闪烁着一道没有人看见的苦涩泪光。
--